校友李国强，戏文系1964级学生，其女李舒云，戏文系1995年学生。因年事已高，李国强校友不能亲临校庆现场，特写下一篇倾述文字，并致意戏文系领导：“这几天，尽管疾患缠身，还是断断续续写下了这篇稿子，为的是赶在母校华诞之前奉献，聊表寸心！”

红楼怀昔，艺海扬帆

——一位64级校友的校庆感怀

八十载春风化雨，一甲子艺脉相承。收到母校八十华诞的邀约信函，作为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1964级现已渐入耄耋之年的老大学生，心潮起伏，感慨难抑，由此打开了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闸门，那段在红楼求学的青葱岁月恍如昨日，重现眼前，思绪绵绵，遂填小令《画堂春》，奉贺母校八十华诞，以表昔日学子对母校的深情怀念与祝福。

画堂春·奉贺母校八十华诞

艺坛新秀一摇篮。

红楼教学周严。

苦寒磨砺责任担。

德艺双兼。

表导美文四系，人才全面攻尖。

感恩师咽苦回甘。

艺海扬帆。

“艺坛新秀一摇篮”——这开篇七字，承载着对母校最真挚的认同与感受。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上戏，虽地处繁华的大都市，却自有一方静谧的小天地。红砖砌成的主体教学大楼矗立在华山路校园的中心位置，显得庄重大气。上戏人无论是教职员工还是先后学子，都亲切地称她为红楼，这里是艺术的圣殿，更是梦想的摇篮。我们戏剧文学系的教室就在这幢教学大楼三楼的最东头。宽敞明亮的大教室摆放了二十几张书桌，这里的时空洋溢着戏剧文学专业特有的氛围与气息，此地既回响着莎士比亚与关汉卿剧作神韵的隔空对话，也激荡着《玩偶之家》、《雷雨》等中外不同时代禀赋各异剧作家们的睿智思索。老先生们身着中山装，外在形象朴实无华，面貌神态平静安然，而当手执粉笔，在讲台上黑板前一字一句书写讲解剧本的深层结构、阐释人物的性格命运、剖析角色的行为逻辑时，每每都会入情入戏，个个显得神采飞扬，那份投入、那份专注尽显内心的波澜跌宕、如临其境。那全身心的沉浸与体验是艺术教育独特的课徒境界，感念老师们带领学子踏入神圣的艺术殿堂，领略戏剧艺术的神奇魅力。先生们的音容笑貌、神态举止至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苦寒磨砺责任担”，绝非虚言。那个年代的学习条件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隆冬时节，教室里没有暖气，我们呵着冻红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下老先生们的讲课要点；盛夏酷暑，挥汗如雨，我们仍埋首图书馆，啃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宏篇巨著；平常之日，《契诃夫手记》已然成了我们戏文系学子念兹在兹的必读之书……。更难忘的是深入生活的实践课：我们曾去纺织厂倾听劳动模范的心声，体验纺织工人的职业操守；又到农村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还去铁路局当列车上的乘务员，接触社会上的各色人等；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学校还给我们学生下连队当兵的机会，让我们体验部队战士的军营生活，列队出操、长途拉练、实弹射击，一样不少。以前从没摸过枪的我步枪卧射九发子弹中了八十环，成绩还得了个优秀……。这些源自工农兵的生活历练让我们懂得：艺术源于生活，文学创作服务人民，必须要有社会担当。正是这种“周严”的教学，塑造了我们这一代人“德艺双兼” 的品格。

词中“表导美文四系，人才全面攻尖”，是上戏办学主旨与特色的真实写照。戏剧文学系与表演、导演、舞美四系犹如四根支柱，共同支撑起了戏剧艺术的恢弘穹顶。学子们梦想着未来的跨系合作：表演系的同学将戏文系同学的剧本立在舞台上，导演系的同学为文字注入灵魂，舞美系的同学则营造出如梦似幻的艺术场景……，这会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美妙时刻啊！母校这种综合艺术的培养模式，让我们不仅各自精研专业，更懂得戏剧作为综合艺术通力合作的要义。许多四个系的同窗学子日后成为台柱、名家，正是在这片肥沃土壤中孕育成长结出的丰硕果实。

“感恩师咽苦回甘”，是最想对母校说的话。当年教导我们的先生们，许多已经作古，但他们的教诲言犹在耳。记得当年新生入学伊始，我们集中在红楼前的大草坪上，就着草地盘腿而坐，慈祥和蔼的熊佛西老院长兴致勃勃地来到我们中间，亲自给我们新生作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老院长说了许多的话，有一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他开场白就说：我以前有一个绰号，叫“东亚病夫”，现在这个绰号已经被甩掉啦……！老院长喜形于色、幽默风趣的话语，我现在想来那是经历过积病积弱民族苦难的老人对新生活的强烈认同与无比自豪啊！老人动人肺腑的话语归结起来就是要求我们学好本领，为建设祖国服务。老院长语重心长的嘱托从此打开了我们作为学子研习戏剧艺术的心门。

除了政治、外语、体育等课程外，一二年级开设的专业课包括“艺术概论”、“中国文学史”、“中国戏剧史”、“西方戏剧史”、“剧本分析”、“写作”等课程。参考书目有叶以群主编的《文学的基本原理》、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周贻白的《中国戏剧史长编》，还有必须提及的是母校顾仲彝先生的《编剧理论与技巧》一书，此书顾仲彝教授1963年就已完稿，但当年未及出版。此书是中国编剧学领域的奠基之作，其时顾先生因病在身，已不能给我们授课，但他的编剧理论的讲稿经系里打印，曾发给学生作为教材使用，同学们真是如获至宝。老先生们不仅传授知识，更注重培养我们今后从事艺术工作必须坚守的社会责任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老师们想方设法为我们保全学习的空间，这份“咽苦”的辛勤耕耘、劳作奉献，应该得尝桃李满天下的“回甘”。

系里年富力强的周端木老师既是我们班的政治辅导员，还是我们班“写作”课的主教老师，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戏文系全系教师欢迎新生的联欢晚会上。联欢会在红楼四楼的排练教室进行。那天晚上全系的老师能来的都来了，凭我的记忆有：系主任魏照风，教授余上沅、陈汝衡、陈古虞、陈灌芜、赵铭彝、张可、陈多、丁小曾，还有年富力强的中年骨干周端木、任何、袁化甘、柏彬、吴瑾瑜、任纪玲、徐闻莺 、何纪华、范民声、盛钟健、马圣贵、计文蔚、谢志和、董有道，以及青年教师袁能贤、田雨淑、曹树钧、何健烈等都来了。

联欢会上，系主任魏照风教授介绍了戏文系的概况，老师们又都结合自己的教学作了自我介绍，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周端木老师，待他作自我介绍的时侯，就听他说：我叫周端木，就是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一块木头。这别开生面、令人发噱的自我介绍引得大家忍俊不禁。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接下来老师们的联欢节目表演，那更是精彩纷呈，记得有陈古虞教授的昆曲清唱，有袁能贤老师自弹自唱的弹词开篇，还有器乐演奏，美声合唱等等，气氛热烈，整个四楼排练教室充满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而更令我开怀大笑、最难以忘怀的是周端木老师表演的单口相声（或者说是独脚戏吧），其中有一段他模仿赫鲁晓夫在大会上作报告，说到赫鲁晓夫作报告情绪激动得难以发泄时，老师模仿赫鲁晓夫忘乎所以地脱下脚上皮鞋，拿在手上只顾往桌子上敲，那模样、那体态，非常滑稽可笑，令人拍案叫绝。后来得知戏文系的重点特色课程“写作”课有周端木老师来教，同学们的心里都乐开了花啦！端木老师教我们写作可以说是不计时间，见缝插针，倾囊相授。他在“写作”课之外，还要给同学们“开小灶”，只要他有时间，又不影响其他课程，端木老师会主动找我们谈素材、议构思，讨论的地点可以是校园的僻静之处，而更多的是他自掏腰包带我们去学院延安西路大门对面的上海文艺会堂的茶室座谈，结合我们收集的素材及构思，讨论式的讲解传授戏剧创作的方法、技巧、理念。端木老师开导我们剧本创作要从生活出发，要从生活中吸取素材，绝不可闭门造车。他让我们去读《契诃夫手记》，从中汲取剧本创作如何观察生活积累素材的方法，要求我们像契诃夫那样平时要勤于动笔，及时记录富有价值的生活见闻，稍纵即逝的人生感悟，电光石火般闪现的灵感语言……，端木老师的讲授，神形兼备、诙谐幽默，扎扎实实地引领我们跨越剧本创作的门槛。遗憾的是才入学两年，一场风暴来临了，此后就再也无缘聆听老师们的讲课了……

五载求学，一生情缘。虽然我们64级同学恰逢动荡岁月，未能在求学路上走完全程，但我以为母校赋予我们的审美眼界、人文精神和人格力量，是我今后在漫漫人生路上迎接新的生活，从事文艺戏剧读物出版，经受各种历练宝贵的原初的受用不尽的精神动力泉源！

今年是母校的八十大庆，眼下母校已发展成为一所集戏剧、影视、戏曲、舞蹈各艺术专业门类齐聚的高等艺术学府，培养出了众多享誉国内外的艺术人才，这份喜悦，难以言表。谨以这首《画堂春》小令祝福母校，愿上戏艺术之树常青，红楼精神代代相传！在新时代继续砥砺前行“艺海扬帆”！

李国强写于2025年

母校八十华诞前夜

戏文系1964级李国强校友

与女儿李舒云的合影